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刀·石·心

1998-11-04 来源:中华读书报 伍立杨 我有话说

篆刻又称切玉。它和书法一样,虽然都是因字写意,但刀、石的坚硬与纸、笔的柔软究系两事。起刀驻刃之间,更犹豫不得。就性质而言,是遗憾的艺术之尤。民国几十年间,艺人辈出,篆刻家也如星汉灿烂。艺术都有移情作用,观印文字体,或瘦硬有神,或圆融洁净,或流畅自然,或春花袅娜,凝神注目,仿佛可以感到铁刀起驻,用力一冲的气机风致。想着这个过程,不禁动起感情来,那清冷的寂境也不觉其寂了。这个时期的篆刻艺术于古人是一个总结,却也在寻找发展的种种端绪。其所作固然是他们所乐于从事的工作,但更是以其创作才华,透过刀、石去表达个人之民族忧伤。

闲章虽著一闲字,而最能表明艺人心迹的,也就数它。古来闲章,虽然冷凝成一古物,它的内容力量却能无限放大扩展。民国刻家,对此也真是情有独钟。经子渊“天下几人画古松”,印风得汉碑的大气古厚,似见墨渖淋漓。吴昌硕“泰山残石楼”于古奥残损中见完整,齐白石“见贤思齐”大气磅礴,东西映带,交换垂缩,如长河落日,有一种?翼长征,浩然不顾的神气在里头。黄宾虹“黄山山中人”则有老衲燕坐的静穆,李叔同“烟寺晚钟”则让人领会生命的流逝,仿佛和那烟岚钟声的飘忽是一物的两面,观其刀法的从容浑穆不禁惕然有思。至于运笔的方法,又自出匠心,长铗短剑,春花秋月,各各弄姿无限,俾抒素志。马一浮“廓然无圣”刀法稳健而多用修饰,每一画成,必下数刀,有月白风清之态,与齐白石的“我刻印,同写字一样,下笔不重描。刻印,一刀下去,决不回刀。”取径万殊,而意趣也各异。

民国时期,社会动荡,风雨鸡鸣,知识分子艺术家如幕燕釜鱼,每多流离转徙。抗战爆发不久华北大片土地沦陷,寓居北平的齐白石贴出告示,“白石老人心病复发,停止见客。”其决不腆颜事敌的风骨也熔铸在刀笔纸墨之间。潘天寿抗战后为《治印丛谈》写的弁言尝谓“五月,敌人无条件投降,举国狂欢,史无前有,是篇可为寿私人抗战胜利之纪念品也。”国事蜩螗,艺术既成为人心的补偿,却也无一处不熏染时代的风雨气息。虽然时局动荡,艺术却极大发展,一方面聊避虎狼之害,一方面也是言志所需。到六十年代,四凶横行,艺术家惨遭灭顶之灾,作品投之炉火,用为炊事之薪,文士心血,化为一缕青烟,那才真正令人扼腕。

民国篆刻家中,其人往往兼有作家、画家、书法家、学者等各种身份,其大家如吴昌硕、齐白石、黄宾虹、经子渊、李叔同、马一浮、乔大壮、郁达夫、邓散木、丰子恺、瞿秋白、闻一多、张大千……而遭际最惨,要数乔大壮。他深于法国文学及中国古籍,治学旁征博引,无不如臂使指。金石碑刻之学,更是冥追神悟,造乎其微,其智慧与艺术手腕,一时无两。四十年代后期,因秉性耿介,哀时抚事,内心痛苦达于极点。终于在1948年7月初,风雨交加之夕,自沉苏州城边梅村桥下滔滔波中。他之所刻:物外真游,帘卷西风,十年磨剑。用刀诡谲,收缩穿插间疾涩并举,可谓新意迭出,罕有其匹。邓散木的“忍死须臾”,郁达夫的“我画本无法”,在构架心思上都有这种特点。

天生骨头太硬,弯不下腰去,亦不能披剃入山,这样的心迹,融铸在印文的转折行进缺落中,好像心中之曲化成了凝固的乐谱,别有一种苍凉激楚。拿想象来补充现实,其丰神、其古意,要不外以血泪凝成一方方心灵结晶品。治印,虽看似冷硬,而艺家的精力慧心,其不付诸流水或与荒烟蔓草同归朽没者,亦端赖于此。艺术在过去的时代,实在是知识分子无路可走而寻求寄托的无量法宝。修身齐家治国的道理,都在里面;人生种种尴尬悲酸,又何独不然?四十年代闻一多居昆明,虽明说刻印卖钱,而一种感慨悲歌的怀抱,也毕竟掩藏不住,无限回思之余,仿佛也就听得见闻氏奏刀的遗响悲风,顿挫疾涩之间,也就透着他的良苦用心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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